突然之间,当你看到一件漂亮的瓷器,一位面容姣好的姑娘或万人鼎沸激动人心的场面时,总有类似图像的一些感觉留在我们的脑海中;那一瞬间给你的感觉(跟记忆要区分开来)就是这里所说的印象。
一般来说,人们认为,印象总是模糊的,支离破碎的和倾向于夸大某些方面特征的,因而是不真实、不可信的。看了印象派画展之后,我觉得我们应该改变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一些认识。
在此以前,我对印象派得了解仅仅来源于一篇关于马奈的两万字的小传和一些不成系统的接触。我仅仅知道他们对光和色彩的追求,见过一些名家名作的图片,如莫奈的《日出》、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德加的舞女、雷诺阿的金发小姑娘、西斯莱的风景以及凡高、高更近似野蛮的笔触。今天有这样的机会近距离接触这样的大师手笔,自然有不小的期望,当然也担心由于我的愚钝不能体会其中奥妙之一二。
闲话少说,走进大厅。首先看到的是拉图尔的《巴迪侬画室》,表现的场景是马奈正在作画,身旁的作家左拉、画家莫奈、雷诺阿及他们的朋友在旁围观。我想这画可能也有这样的寓意:莫奈一伙开始曾受过马奈创作的影响,他们也一直把他看作朋友和老大哥。不过这幅画本身来说并不属于印象派作品。
之后看到的是巴齐耶的《插牡丹花的黑女人》、西斯莱的《展翅的鹭》和马奈的《白色牡丹花》,这几幅尤其后两幅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明暗的强烈对比,白色的花瓣和白色的鹭羽在黑色的背景下甚至有些刺眼。我个人比较喜欢《展翅的鹭》,厚重的黑色和忧郁的白色跟死亡联系在一起时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震撼。
下一幅是马奈著名的《吹短笛的男孩》,这个昔日遭沙龙拒绝的作品现在已成为奥塞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这件作品使用了大面积的色块和没有确切空间位置的灰色底子,其线条也极为简洁和凝练,这些优点或许现在没有什么,而在当时可算是极为大胆的突破和挑战了,尽管和其他印象派画家不同,他一生一直在寻求画坛主流们的承认。
接下来是肖像画。功力尚浅,我对这些似乎没有太多感觉,故略去不表。印象较深的是莫奈的《戈迪拜尔夫人》和德加的《咖啡馆》《舞蹈课》。(主要是因为以前见过图片)
风景画是我喜欢的体裁。毕沙罗的几幅田园农庄立刻带给我们另一种感官享受:一望无际的嫩绿充满勃勃生机,三五农夫在乡间小路匆匆走过,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木与天边白云相映成趣……;尤其是在《蒙福科的收获季节》一画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到米勒《拾穗者》的影子。从这些作品中处处透露出田园生活的自然健康与和谐。在技法上,大概毕沙罗属于印象派中资格较老的一类,他的突破似乎不是那么大胆,不过带给我们这样美的享受也就足够了。另外他还有一幅看起来更为愉悦明快的风景画,走进一看,题目竟然是《艾拉尼的疯人院》,令人顿生感慨。
风景画大师西斯莱共有四幅风景画在画展中出现。一眼就会发现它们表现手法完全不同。有两幅作于19世纪60年代,一幅70年代,还有一幅就是90年代的《莫瑞桥》。前两幅与普通风景画区别不甚明显,70年代的《鲁弗申的花园小路》手法已有变化;在《莫瑞桥》中,可以发现画家似乎是把画笔以笔杆为轴转动上色一般,总之,这样处理使整幅画在局部似乎变得更“糙”更“拙”,用俗一点的话说,似乎像穿久了的毛衣一样,“起毛”了;然而,从整体看却使画面变得更“活”了,我们似乎可以感受到汩汩的流水,听到微风吹过树木的沙沙作响。另值得一提的是他对天空云朵的处理别具一格,十分有趣。从远处看,这画描绘的简直就是一个童话般的世界,这也是这次画展我最喜欢的作品之一。
下边我想详细谈谈我对莫奈风景画的感受,他的作品也是这次画展的主角。看到的首先是他的《隆弗洛尔雪天的马车》,雪景是许多画家喜欢的主题,也是非常见功力的题材,莫奈在这里展示了他精湛的技巧,整个画面构图简洁,富有层次,对路边积雪的描述叫人赞叹,给人一种舒适空旷的感觉。《巴黎蒙特戈依街道》是他的名作,表现了节日时热闹的景象:街上挤满了庆祝的人群,两旁的楼房挂满了随风飘扬的三色旗。这幅画的处理让人叫绝,从近处看,画面中的每个人每幢建筑每面旗都已完全没有了清晰的边界,有的只是一些模糊的轮廓和令人目眩的色彩;然而,当在适当的距离时,一幅不可思议的全新的景象出现了,莫奈在这里完成了一项前人“不可想象的壮举”,他用一个画面再现了整个游行(原评论大意如此)。这幅画也被认为是最富于印象派特色的作品。《鲁昂大教堂》作于1892年,这幅作品还有一个副标题“从正面看到的大门,棕色的和谐”;在这里,我们看到的已不是建筑本身,而是一种符号,一种表达感觉的抽象体。来到另一个大厅,看到的是《艾特达的马纳博特:水中倒影》、《维特伊,早晨》,当我把目光移向左侧时,我看到了一团熔岩滚涌而出,不仅一怔。仔细看时,发现那居然是名作《睡莲,晚间效果》,当我不断变换角度和距离,一遍又一遍地观看后,我想到的只有两个字:震撼,我想说也只有两个字:太牛!这幅画的笔触是粗犷的,色彩是浓烈的,有些不修边幅的感觉,当在恰当的距离时,你会看到那惊艳的一幕:夕阳的余晖,如镜的水面,成片的睡莲,垂柳的倒影……我看到的哪是一幅画,我分明已经来到了静谧的夏日湖畔!这是真正打动我的第一幅画,现在,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才是所谓的“精确的”描述,难道只有用那种严格细腻的笔法画出的才是“真实的”吗?这幅伟大的作品描写的难道不真实吗?
要解决这些疑问,首先又要回答两个问题:什么才是真实的,怎样才能描述的更真实。什么是真实的?这是个太哲学化的问题,自古就存在着对感觉能不能揭示原本的问题的争论,我不想也没有能力对这个问题展开讨论,因此,我只能事先接受这样的前提:我们的感觉是可以认识事物的,对事物的要素描述的越多,那个事物在我们看来表现的就越真实。而描述事物的要素又有哪些呢?除了大家容易理解的位置、色彩、明暗、形状外,我觉得还有以前被忽视的一点---运动。我们知道,尽管表现形式不尽相同,但任何物体都在运动之中,描述好了运动,才能说较好的描述了物体。下边的问题是,如何通过绘图描述物体的运动本身?这在传统的观念中的答案是:无法描述。尽管有人尝试通过细节的微妙变化来达到这一点,但那只是一种心理的暗示,他们并没有真正做到这一点。其实,说到这里,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认为印象派画家们已经成功的做到了这一点,他们的做法是牺牲了事物原来在画中清晰的边界。我觉得完全可以利用物理学的一段争论来解释这一点:传统力学认为,一个物体在空间某一时刻会同时有精确的位置和精确的动量(速度);而量子力学理论中的海森堡测不准原理则清楚的告诉我们,一个物体不可能同时具有精确的位置和精确的动量(速度),位置越精确,动量的不确定程度越大,因此,应当用一个存在几率问题的波函数来描述物体。同样,在画中,一个物体的边界确定的越精确,那么它的运动性的表现就会受到越大的损害;当伟大的莫奈用了恰当的表现手法(类比于合适的波函数)来描绘事物时,他成功了,在他笔下,事物得到了其实更为准确的也是更为真实的描述。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文章开头的问题了,印象是不真实不可信的吗?其实从产生印象的过程我们可以看出,印象之所以模糊正是因为事物的运动造成的,而事物的运动正是其本身不可或缺的本性,因此,结论不难得到,对事物的印象性的描述是比所谓的“精确描述”更为真实的。
吹短笛的男孩(马奈)

舞蹈课(德加)

蒙特戈依街道(莫奈)

鲁昂大教堂(莫奈)

莫瑞桥(西斯莱)

睡莲,晚间效果(莫奈)
